第31章：天罗地网

灰烬雪砸在地面的声音，像是无数铁钉钉进腐肉，密集、冰冷且带着硫酸味的烧灼。  
凤清音刚把石片残渣收入怀中，指尖还残留着墙缝崩裂的金屑温度，便猛地听到了风里有撕裂般的嘘哨——高得刺耳，短得令人心口发凉。  

“警戒。”战烬尘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。  

下一瞬，左侧黑暗猛地翻开。  

不是雪，也不是夜，而是一整面灰色幕布离地而起。二十余条灰影以完全相同的弓背姿态弹出，袍角带起的罡风让灰烬雪在外围就碎成齑粉。灰衣人动作极齐，落地毫无声息，无声胜有声的杀意裂成一条寒带，一下就把凤清音三人围在半径不足七丈的圆心。  

烬的火凤旗还未来得及横卷，一道暗银色网幕已从最前排灰衣人的袖口激射而出。  

那是“锁灵网”。  

不是普通法器——凤清音瞳孔骤缩，网线由星陨铁掺妖蛛寒丝所绞，颜色比磨牙的鲨齿还要幽冷；在夜色与火把的交错里，银丝闪着碧磷火，仿佛一条条细小尸火盯住了骨头缝里的真血。  

锁灵网在一撑一缩间长出倒钩锁扣，边缘带急性冷风，“咻”地一声朝她天顶罩落。  

战烬尘大臂一抡，狭刀出鞘，乌铁刀背一瞬就被燹火映得赤红。他以刀尖挑起刀鞘，连鞘带刀像投枪一般轰向锁灵网中央。  

“当——”  

一声非金非木的闷响，锁灵网只是被震开三指宽，兜头又复原形；而刀鞘却在半空被绞碎成细铁片，妖绿冷火攀咬其上，连铁锈都被炼成飞灰。倒钩挂住四野灰衣人的腕带，他们只如扯风筝线般轻轻一拉，整张网倒悬，再落。  

堕向凤清音头顶的寒光，像巨口鲨鱼张开的整个颚。  

烬双臂交叉，旗杆猛地插地，旗帜上的火凤纹瞬间活转，展翼迎空，赤炎帝焰炸作池莲般翻涌。火浪未尽，便撞上一层无形重压——灰衣人群中，最前方的人掀掉兜帽，露出兜帽下苍白而尖削的面孔；他双手掐诀，掌心里浮出一枚金色卦盘。  

“坤宫锁元阵，启。”  

声音不高，却像一把冰锥钉进耳鼓。卦盘自转，三十六面碎光射向锁灵网的枢纽。所有火线在半空被定住，瞬息由赤转暗，蜷曲成漆黑的碳灰落雪。  

火凤旗发出脆裂声，旗杆拱成虚弯，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。烬额上的汗与蒸汽交杂，双膝微抖。  

凤清音听见自己耳边“啪”一声闷爆——心跳急鼓的某个小小闸口，在此刻骤然崩裂。  

锁灵网足有八面，在同一呼吸内再度合拢，中央那只兜头而下的大网距离她头顶只剩一张人皮的宽距。  

她听见寒铁贴肉的冰响，也听见自己血脉里火焰的咯咯膨胀。  

下一秒——  

轰！！  

爆裂声响起的瞬间，大地以自己为鼓面，被一支赤金铁槌深击一记。  

凤清音左胸下方的火核仿佛炸裂，炽浆冲破每一条细小经络；她甚至能听见血珠冲破毛孔的嘶鸣，像一百条红蛇顺着皮肤游走。她抬头的动作被烈焰定在半途，漆黑瞳仁里倒映出一张横空而出的巨大羽影——  

那是一只火凤，骨翼残破，却披覆燃烧的金甲，尾羽拖出三道璨亮的焰河，一步闪空，便俯瞰群敌。  

时间被拉得极度漫长。她能感觉到：锁灵网在她的背后才刚刚触及肩头，而那指背般大小的网眼刚一挨皮肤，便像掉进岩浆的棉絮，“嗤啦”一下化为蒸汽，热浪倒卷进网张，全部锁线在同一刹那被熔成细小的银珠，滚落天际又熄灭。  

最先发出惨叫的是网阵最前方的灰衣人。他人在三丈之外，仍被暴起的赤炎火舌卷住袍角，那火像遇骨附血，顺着袖口干柴般攀上去，燃入肩臂。他甩不脱，也拍不灭，最终扑倒在地，灰布连同皮肉一起被烧成焦炭。其余灰衣人齐齐收回锁链，阵脚散出凌乱缺口。  

力量挣脱藩篱的感觉像扎进骨髓的烈酒，灼得她大脑一空，随后是针扎似的浑身疼。  

凤清音听见自己喉咙发出一个音节——那并不属于任何人类语言，而像熔铁滴入冷水的碎音；声音里既有上古莽原的压抑，又有投向绝望深渊的哀啼。火焰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，在灰烬雪里硬生生烧出一条空白的焦圆。雪粒遇火即炸，如星点炸裂的淬花铄金之雨。  

烬隔着火浪望她，瞳孔紧绷如拉满的弦——他曾带她练火，记得她的控制力在瞬间就能收束指尖三寸，可此刻那片火海俨然失控龙兽，横冲直撞席卷大地。  

凤清音的双脚却开始打晃。熔浆般的疼冲进奇经八脉，带来撕裂爆炸的疼，她后背的甲片已被体内热浪薰得暗红，浮现蛛网裂痕。  

“撤阵！以寒锥覆顶！”灰衣人中为首的高阶修士厉声。  

另外三名灰衣人腰间抽出锥形骨銎，色泽如冻玉寒气森森；骨锥顶端迅速聚成幽蓝冰线，像要共用最冷至极的一点对准凤清音心口。  

战烬尘忽然一步横插，挡在凤清音前方，丢给烬一个眼神：“阵脚已乱，可反向破之，点火龙脊线！”  

烬咬牙一点头，旗杆横摆，火凤旗断裂的电光已轰向地面；他将残旗猛然钉入焦土，烈焰贴着裂缝钻入地下，化作赤龙沿地表冲出灰衣包围。  

然而火焰中心，凤清音在强行压榨最后一道法力的同时，膝盖已无法支撑。灼烧叠加寒焰的剧痛使她的意识像雨瀑撕开的纸。血从她的鼻尖、指缝、靴子边缘一齐涌出，瞬间就被热气蒸干，留下铁锈味的腥雾。  

她听见自己牙齿打战：“烬……战……别……靠近……”  

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出，锁链之中的高阶修士猛然折身，借同伴抛出的蓝色冰线一步飞掠，瞬息掠过火幕，手里的青色战鞭舒展成炼骨钩锁，精准攫向凤清音后颈——  

钩锁前端镂空寒芒，似吐信的毒蛇，一寸寸逼近她已经被烧焦碎裂的甲领。  

与此同时，一道更不起眼的暗影悄悄掠至——第二名密探，袍角化作飞鸟羽片散开，真正的匕首藏于羽心；羽散，匕首现身，那锋刃上淬的竟是天机阁秘制“断脉消魂”的鎏金液，幽蓝在月色下泛漆墨色。  

高阶修士唇角挤出疯狂的贪婪：“抓活的！提取九转阴凰血。”  

就在青色鞭钩刺破凤清音衣领、蓝色匕首抵向腰后的电光火石间，空气突然极致收缩——伴随一声裂帛般凤啸。  

所有人仰头，看见灰雪被撕开的天幕里，火线凝聚成一束赤金色的瀑流，像倒燃的流火长河，轰然坠地。  

凤影涅槃未至，那般虚影极短极残，却如同实质性烈焰的血翼骤然合拢。鞭钩与匕首同时撞在羽根之上，“当——”金属骤鸣，火星四溅，两把利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、变软，像是柔韧的牛乳被灼得沸腾，随后“嗤”地失控熔落，两团炽浆猝不及防反卷袭击者。  

高阶修士怒吼，以修为强行震断锁链脱手，仍被一点点灼红的鞭锁烫穿掌心，皮肉焦卷。持匕首的密探更倒霉，鎏金液受热失控倒灌，整条手臂霎时灼黑，惨叫着后仰。  

火潮之中，凤清音却摇摇欲坠。  

她双手按地，指节已因极温而红得透明。鼻腔里的血丝烧灼，她勉强撑起的脊背终于塌陷——如疲竭之鸟扑倒在沙。  

烬扑上去，在钢甲与火焰之间架住她肩，却发现掌心烫得像摸到了通红的弩机。  

“走！”烬低吼，声音里第一次多了断裂的急着火。  

战烬尘漠然的脸上掠过阴云，他横刀一掣，背在身后，带着两人横纵鹿火，直往远处断龙谷的咽喉缺口冲杀。  

灰烬雪仍未止，但雪粒好似也被烧成飞灰。燃烧的地面上，残留焦黑锁链噼啪炸响，如同亡者收拢残骸。  

而那位高阶修士，捂着自己滋滋冒火的手掌，嘶声下令——每一个字都在火气窜灼的唇边变调。  

“追！封死血口！不惜代价——捉——火凰！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