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:抉择的前夜

类别:玄幻奇幻 作者:梦入神机字数:2795更新时间:25/12/10 00:14:28
灰烬雪舔舐着瞭望孔外沿,发出轻微的“呲呲”声。一片血似的绯红被高高卷上半空,又坠落成灼热的雪粒,在石壁上划出细碎的焦痕。凤清音立在哨塔顶层,双手覆着冽冽寒气,后背却被一条无形火蛇缠得发颤——那是涅槃后仍未顺伏的凰血,在嶙峋血脉间滚动,如炽岗提灯,照出她手心里那张已被汗水濡湿的灰布。

布面柔软,微微带湿,像极了医院里被体温蒸腾的纱布,可金丝火羽的一笔剑痕却冷得像刀锋抵骨。她指尖微动,剑痕处的炭水便一点点剥落,灰烬混着血香,散出铁锈般的杀意。萧煜最后的暗号“木偶式”三字在耳边尖啸:两路包河,合龙即斩。军靴踏地、弩机上弦的幻声仿佛已淌进她耳道,逼出潮热耳鸣。

塔下地窖传来炭火崩裂。“咚咚,咚——”同样是三短一长,烬在底下敲出的“组长大人已到——”是老营暗号。凤清音回过神,垂在腿侧的手轻轻合拢,再张开时,指缝里多了一枚赤晶血珠,状若凝固的火星。她把灰布贴胸藏好,深一脚浅一脚跨过铜门槛,皮肤下的火纹一明一暗,像一串半熄的电捻子,随时会点炸深夜。

——盟主等候。

赤焰盟真正的心脏,其实沉在地窖第三环——一间用赤铁砖垒起的拱室。室内无灯,只凭穹顶十六道火槽导来凰火做光,焰舌跳跃,把人脸映得忽红忽白,仿佛生皮影。正面悬着那口誓碑:‘打破血脉枷锁,建立平等秩序’十二字,仍在缓缓滴落灼浆,像远古契书残存的心头血。

老盟主娲渊半跪碑前,背影枯瘦,却如山披铁壳。他听见脚步声,蜡色面孔侧些许,露出一条弯月形的旧疤,那疤像琴上断弦,每一处皲裂都会溢出细小的火光。他先开口,声音比凤清音记忆里更哑:“紫流星从皇城起,经五个呼吸坠黑沼泽,为黄骨卫发兵之信。”顿了顿,老人抬眼,眸里映出两座火炉,“竖司马(‘木偶式’里的断龙谷中枢)的探子也看见了你颈后那团命火,很亮,足以照人,也足以烧穴。”

凤清音撩袍跪坐正前,两手交错抵肩,轻轻一敲嗓音,才免自己咳嗽。“我带着命火来,也愿意带着命火走,但我不走回头路。”她声音不大,却让火槽狠狠一抖,簌簌金灰落了满身。她把地底灵泉的预感、萧煜的布条、窑夫的火凤藤、甚至自己体内正在被火噬的经脉——全都拆骨成句,密密摊在空气里。

“诸位——”她胸口滚烫,视线扫过十数张面孔——烬右颊僵着血块,炎在拨弄火凤旗,老医修托着伤骨,仍在发抖。一切都写得很清晰:再过一轮昼夜,粮尽,人危,血脉也将被榨成皇城宝库里的“九转凤髓”。她要把“逃”换成“刃”,把“等死”换成“噬网”。

“我提三策。”她竖起两枚手指——指尖外皮早被烫破,隐见金透血,指节却铁冷。“上策:我携火入断龙谷口,假做中伏。谷中沉铁百里,寒髓最盛,火凤血脉借‘涅槃’逆吸矿髓,三十吸可烧断锁星大阵首尾符线,黄骨卫溃则中路不畅,天机阁自乱。中策:我按原计划烧灵田,但只燃半亩,余烬藏青鸾骨,可逼问靖安侯府灵仓明日连线,里应外救火攻枢机仓,截断北境军粮。下策:今夜声东击西,我负伤潜北荒淖,引皇兵穷追,诸位趁间隙长青术抢救余粮,元气再复。”

一室沉默,火焰噼啪,却像谁的心口被掐断呼吸。烬最先开口,声音却小得不像那个总在火里打滚的狠人:“如果我选,要你去哪儿都别死。”炎随声侧身,火把投下一枚沉默的影子,凤清音看见那影子有更小的孩子在哭。

盟主娲渊抬掌,示意众人噤声。苍老衣袍簌簌抖动,他取出一面铜镜,镜面是黑的,照不见人影,只见一道金色流星划过的残轨仍贴在天幕——那是方才皇城黄骨卫的信号。老人用指腹蹭了蹭锈边,一句一句地热铁落音:“我要你选第四条。”

他忽然起身,脊梁咔咔作响:“借他们布网之势,造一条让他们陷得更深的井,为引魂,也为葬骨。”娲渊指尖轻覆碑石,那十二个字被压出一个个微弱火光,像活过来的虫。它们扭曲,又被老人用血拓在凤清音掌心,一个极丑的圆。

“我们要的,不是逃,也不是烧,是把网撕成旗帜,挂到皇城宣德殿金檐上去。”

凤清音指尖猛颤。她认得碑后藏着的上古残契——“凤翎裂界”,据说能把凤血当合击大阵之眼,引断碎虚空,一旦术成,黄骨卫会像极细的纸人被拉进咆哮的裂隙。代价是什么?她不需要问,她看见娲渊的眼睛——像坟火里刚捞起来的两颗铜铃,只剩情绪死灰里闪着一点点“赢了再死也值得”的芒。

她想起自己答应烬的那句骨灰混种;想起萧煜把密函折叠时露出的血口;想起东三区矿坑孩子们的空碗。她忽然笑了笑,一抹带血,有一点轻盈:“我可以做阵眼。”

屋内空气骤然烧高了一寸。燎火到处,隐有凤鸣。凤清音抬手,指孔透光看,一张新的经脉图已在掌心浮现——凰火、寒髓、脉阵三者交点,正掐着断龙谷心口,潜龙七寸。

烬嘴唇动了动,没发出声,只是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小的三角铁符牌,牌面上还留着母亲连夜打镌的温度。他把符牌递过去——牌子已穿线头,系一枚焦黑指节长的凤凰指骨——是凤清音昨夜炼废时剔下的残骸。烬把指骨牌子别到她发梢,指头轻轻点在骨纹凹处,轻声扔一句:“死,也得留个坠子让人捡回去埋。”

话音落,静火焰火槽里噼啪一声,挑出了四条火舌,像四条挣扎的影子。

众人无话。凤清音拱手叩碑三下,血染指节。火光在碑影里投出一条扭曲凤尾,女孩儿挺直脊背,一步步走出拱室。背后,老人忽然举起铜镜,对准穹顶残焰——那一道金色流星缓缓逼近。老盟主哑声作了诀别般一句:“明日辰时风起,火凤便叫九重天阙改姓。”

时间被拉成了绳。灰雪无声地扑打瞭望塔外侧。凤清音回身沿石梯而上,脚步轻得像踩刃口。每踏一步,足下火核便在踝骨里轰隆一声,仿佛要把骨缝炸成碎片再熔铸成火翼。她知道黄泉路的鼓已经擂响,却更知道骨翼正在肉里苏醒。

塔外风忽然大了。猩红苍穹上残影拖曳,那道金色流星早已掠过蛮荒边界,向茫茫黑沼气里扎去;其后又划过一道浅浅白线——后者极细,却带着苍鹰捕食般的狞厉。凤清音目光不竭,她知道那是皇城同步发出的第二道信号:锁星大阵启动的最终确认。

“赌命的时候到了。”她在风里喃喃。焰芒自她眼角渗出,像刀剑鞘里最后一粒火星被吹亮。她扬起下颌,看向堡外闪烁的隘口火光——萧煜留下的最后一粒暗号灯,像在黑雾里滴了一滴血。她手指轻轻一弹,一抹火线趁风飞去,啪地一声打灭了那盏灯——血腥的新暗号:时已晚,兵已起。

她掉头下塔,步入地窖最深处,那里为她放置的三副“血云甲”已打磨一新,甲片乌黑,边缘却犹带尚在冒火的金丝。凤清音伸手抚过甲心处那道微火纹,指尖一触即辣,仿佛摸到心脏。

耳侧忽有碎雪声。石壁另一头传来少女细微的抽噎,是矿区捡来的瞎眼小琴童。她摸索着递来一只竹笛,笛身六孔,布满裂纹,却靠血丝般细小的火线缀在一起。女孩低声:“临行前,我想听一曲《劝君灯》。听说昔日东市琴师奏曲送囚徒,三百人无人回头哭。”

凤清音接过笛子,笛音冷得像初冬的井绳,一颤即断。她没有吹响,只是把它别在盔甲下摆——让骨头记住音孔位置。灯影血光中,她微微弯腰,替小女孩理了理破旧领襟。“你听见的不是离别,”她说,“是鞭炮破开旧纸门,放得出第一缕天光。”

小女孩用手背胡乱抹脸,指尖染了凤清音的血,那血在她掌心跳了一下,竟生出微火。她呀了一声,却没松手,反而用颤抖的指尖包住火苗,像握住一个不可能的梦。

轰——塔外驿炮第三次敲鼓。距子时已不足四分刻,寅时已破,卯辰尚远。凤清音最后深吸一口矿道潮腥的风,披血云甲,火羽披风曳地寸寸燃烧——像一抹小日,拖着逆光黑夜的几缕鬃毛。她走下石阶,影子跃上石壁,像彻底挣脱锁链的凤,尾羽过处,灰烬雪自动消融,露出一粒粒冷硬到发热的星沙。

巨石闸门轰然合拢前,凤清音停步回头,冲仍立在火槽边的众人轻声道:“等我回来,要不就等我烧成灰。”石壁上残焰映她齿白,像一把悬而未落的牙刀。闸门合上的闷响震得人心口空荡,像在胸腔里塞了一把回火未散的木炭,噼啪作响。

此刻窗外,灰烬雪的步伐更疾,风声如万壑沸鼎,将所有尚未熄灭的火星扬向无际高处。凤清音立于暗道尽头,一步踏入猎猎风暴,心里只有一念:

若他们织网,我便作火。
若他们守夜,我便作晨。
以我骨血,再烧一次黎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