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:暗处的罗网
类别:
玄幻奇幻
作者:
梦入神机字数:2571更新时间:25/12/10 00:14:14
黄昏最后一丝光线熄灭时,堡垒像黑爪里攥着的发紫瘀血,凝而不散。掩门声响,铁链依次咬死,外头的风沙仅剩呜咽似兽。黑曜石长廊尽头的军务室却灯火骤亮,一道光束从窗缝钻出,像要划破夜色,却在半空被寒气掐灭。
萧煜坐在案后,铁甲未解,膝上横着那把狭长的“破军”。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石壁,拉得比真人魁梧——又像有什么东西伏在他背后,暗处磨牙。信函滑开时,薄纸上“天机”二字像铜钱锯齿,撕得指尖发麻。
>【密令:北境戍边军即刻配合“净境司”行动,清剿赤焰余孽。嫌犯画像随附,不得走漏风声。违令者——斩立决。】
画像压在最底。凤清音的脸孔被炭笔挑得很细,右眼睑下方那粒泪痣却被描得格外重,仿佛审讯官在提醒:这是关键。那一刻,萧煜听见自己后牙擦出“喀”的一声轻响,极其细微,却带着铁锈味——他咬破了口腔薄薄的一层皮。
烛火猝跳,黄光把案上的铜镜也映出一个歪曲的凤影。萧煜抬手,指节在画像的泪痣上轻轻一点,墨迹未干,沾了一指黑。那一粒墨冷得几乎灼痛。
“网……”他嗓子沙哑,几乎没发出声音,“张在她头上了。”
纸在他掌心无声卷成细筒,指背青筋暴起,并未撕碎。多年的军旅生涯教会他——破坏密函等于承认心虚;承认心虚,等于把脖子放进闸刀。他把纸摊开,扣上一盏空置的铜帽,火光穿过纸背,墨迹照得半透,像一滩还未凝固的血。
门外靴钉踏砖,一声、两声,停了下来。是副官阿垠——少年人总是一身草药味,携风带雪进来时能掩盖所有异样味道。萧煜近乎突兀地合拢战报,声音却压得平稳:“伤药送到东三区,今晚换岗。”
“明白。”副官低声一应,右手食指在腰际轻叩——两短一长,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:外头有眼线。
萧煜把提前备好的药包递过去。帆布粗面用细麻线缝得密不透风,像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补给。可内里夹层,藏着一张手掌宽窄的灰色布条。上面,没有字,只有一幅极简单的图案:竖划三道,一道折回,最末像个燕尾;紧接着,一枚小小的、燃火的羽毛以红炭水画成。
——那是赤焰盟的信号:烽烟断火,急撤。
副官眨眨眼,看不出神色,袖口却愈发地稳。萧煜在他手肘处轻轻一拍,掌心的茧皮擦过铁甲发出“噗”一声闷响:小心。动作极快,像只是将军例行的注目礼。
夜将更深,戍边堡垒的巡夜炮鼓换成三更两点——铁钲声僵,仿佛敲一下就能掉一层冰渣。阿垠弯腰背起药箱刚欲离去,又停下。少年人喉结滚动,食指在箱底划了个简易北斗,那是小声告诉萧煜:他自己会绕圈子,先西仓后北栅,甩掉尾巴。
萧煜点了点头。灯芯的火光映在他眸里,像淬银,又似淬霜。
……
副官走得极慢,靴子踏雪看似漫不经心,傣却在雪里留下极浅的三角凹印——直通向西门出口。途中两次折回、三次叩墙,面色却如同夜巡最普通的士卒。拐过废弃箭楼时,薄雪上一层新脚印突然多出并排的另一道,像走路背着人,极其怪异。
“停。”
暗影里冷冷一个字。阿垠背脊一紧,指头摸向了药箱暗扣。拦住他的是一队墨衣——袖口一条细银线,在夜里青光幽幽,那是天机阁监察营的标识。为首之人脸藏在面罩后,出口却带着笑,齿缝里全是沉铁味。
“照规矩,开查。”
副官“嗯”了一声,蹲下解箱。帆布掀开的一瞬,寒风卷雪直往里头灌。药包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白玉瓶,一瓶青黛膏、三瓶圣蝎酒、一包陇阳止血粉,全是按规矩写签的军用药。那人伸手拨了拨,指背擦过帆布夹层——灰布飘动,却不着痕迹滑落,像枯叶。
“冬天止血药用得多,走罢。”监察人低低一笑,却在擦肩那一刹,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。只因药箱极深处,渗出的一丝暖气——不是凡火,是淡淡却直烤骨髓的凰息。那一瞬间,阿垠心脏乱成一梗,掌心湿汗全涌。
所幸夜太冷,那丝凰息瞬息就被风冻熄。监察人只是眯了眯眼,转身离开。阿垠再没回头,脚尖轻点,窜入风雪。
……
更深时,黑曜石墙外的戈壁不见月色。风把灰烬雪吹得满天激舞,像无数撕裂的软刀。山岩侧翼,一道极窄的裂缝透出赤光,那是赤焰盟的新营地——旧矿道改造的地下穴库。
凤清音盘腿坐在最里层石室,奇异的火光从她裸露的手背浮出,像细金蛇游走。炭药烧过的苦味混着灵泉硫味,钻进鼻腔刀割似地疼。她正把最后一股神意沉进气海,强行压下血脉余震,却发现一样颜色不对的脉……像极了灰烬雪中一闪而过的、天机阁符纸的湿冷。忽地,灯焰噼啪一声,室口青铜风铃极轻地晃了一下。
“阿垠?”她唤,声音虚弱。
少年钻进来时皮袍上结着细冰,整个人像刚出锅的热馒头一下子掉进冰水里,蒸得门框轻雾弥漫。他把药箱放在青砖上,低声道:“将军让带话——”
话没说完,箱子底板被掀开,针刺似的寒光一亮,那方灰布夹在药材最深处。凤清音指尖一挑,展开布条:
——网已张,速离。
没有落款,只画一笔潦草的剑痕。那笔锋走势带钩,像极了一个人反手劈开枪柄的架势——是萧煜常用的收刀式。凤清音呼吸一顿,心脏猛地搐紧,温热的血涌到耳后,她甚至听见自己鼓膜里“嗡嗡”一声,如闷鼓回响。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她压低嗓子,尾音却不稳。
“三刻前出的城令,黄骨卫与天机阁一处睡,夜出即合。将军说,他们路线‘木偶式’——东西两路包河、中军静候断龙谷口,等你往里钻。”副官递上一只新的药囊,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,“若要撤,现在走南沟暗道,他会在外段接应。”
凤清音睫毛颤了颤。她没忙接药囊,而是先把灰布举到灯火上方,火苗映得那三划一羽像一张放大的符咒。底下药香浮出,兵刃味也浮出。她忽地想起那夜断崖上,萧煜望着夜空的背影,他的肩甲被风敲得作响,却在她问起林诚时,闷声说“还欠一条命”。
她捏皱布角,指节苍白,喉咙里滚出的声音极轻:“替我回将军——”话到一半,腕骨深处的火核猛跳三下,疼得她牙关一撞,血腥味瞬间漫到舌尖。她忍了,把后半句说完,“——我接得。”
阿垠点头,默默退了半步。然而转身那一刻,少年眼底的不安像细碎冰渣漂在暗潮上:“姐,你一个人扛上,我们谁都抬不动棺材。”
凤清音闭上眼,火光从她睫毛下面蹿出来,映得整张脸像一盏风灯,灯芯要燃光,却仍竭力守着最后的油。片刻,她抬腕割破指尖。一滴血本意忍住,却啪嗒溅在布条上。金色火苗舔过血点,烧成暗红小焦斑——像把署名写进了布。
“告诉将军,”她张开眼,“若要合龙,今日丑时三刻,铁矿口老井。若有人来追,我再欠他一剑。”
副官无声握拳行礼,迅速退出暗道。风铃再次晃响,每一下都似冰冷的指节敲在她背脊。空旷石室里,药草冷香与凰焰焦灼的气味纠缠,竟生出劫火将临的预告。
火光跳动,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,才弯腰收拾药囊,指尖忽然微颤。随即发力一攥,把那封灰布贴着心口掖进衣襟最里层——和皮肤之间隔一层未愈的血痂,火与冰贴在一处,灼痛却带来奇异的清醒。
“网已张……”她低声重复,声音像刚掏出炉膛的铁,热却埋下哑雷,“可我才是蛛心。”
她重新盘腿,将矮几上烬交与的犁耙改制法器横置膝头。金脉勾勒的火符尚未干透,一道病蜂状的残光沿符线流动。符文中心,是被她用血描出的“返”字——返田,也返火,她要有去路,也必留回火的尾。
远处矿道突然传来风镐断续敲击,像骨头内部传来的回响。凤清音深呼吸,把体内乱流压回檀中,睁眼的一瞬,火光猛然收拢,入瞳——她眼底,是一井深幽古井里藏着的凤影在扑翼。
丑时三刻将至,网已张。她却竖起手中火羽——逆向一指。灯下,那薄羽便化作一道纤薄的火线,噼噼啪啪地烧穿稀薄的夜,像将黎明提前一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