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章:烬的密信
类别:
玄幻奇幻
作者:
梦入神机字数:2029更新时间:25/12/10 00:14:00
灰雪飘了一个时辰,灵泉边上的岩缝里结了一层白霜。凤清音刚把一瓢药汁吞下去,舌根还是麻的,就听见石阶那边响起了靴子踏水的声音。不是萧煜,萧煜的步子更重;也不是石岩,石岩总带着叮当的符袋声。这脚步轻得像猫,却压得人心里发沉。
烬来了。
他整个人裹在风里,披风上满是暗红的泥渣,像是从熔浆和积雪里滚了一整夜。猎猎的布缝里透出火硝味,凤清音一眼就认出那是供堡垒东门炮台擦炮管的药粉——只有通往荒原深处的土路上才有。他停在十步外,不靠近也不远离,就那样站着。
空气从刹那就冻成了生铁,没人开口。
凤清音先动了。她把湿透的衣袖拧干,朝他抬了抬下巴:“外头雪更大?”
“更大。”烬答得也快,声音却压得低,“雪里掺了荨火藤的毒灰,田全毁了。”
四个字,烧得人耳廓发烫。
赤焰盟在地表有十六片灵田,供两千多张嘴巴和几十匹驼火鳞数数。雪一下,现在还能收成的就剩两块巴掌大的沟地,全盟的余粮顶不到月末。更狠的是探子回报,玄机坊的人已经在南侧十里堡支起了灵谷车厢,一排排乌云似的,等着把价钱抬到天上去。
“盟里议过,”烬顿了顿,喉结滚动像在咽一口生砾石,“把那计划提前。”
他没说计划名字,两人却都知道指什么。
凤清音指尖姑姑地颤了一下。烧疼的经脉还没好,就像裂开的树皮一扯就能见白骨。那是开春才该启动的“灵田引”,用她的火凤血脉做引子,烧透被污染的十几亩灵田,再把余烬翻进肥,三十天内抢出新苗。
她压着嗓子:“我要是炸在田里怎么办?”
烬扭过头,望向黑黢黢的泉眼,像在看一口棺材:“你很清楚,再不开田,大家一样饿死。秋收不到,我们也等不到皇城送棺。”
说得难听,可每一句都是真的。凤清音知道他在那片红戈壁里跑了两夜,从南到北把每一处田埂都踩得稀烂,才知道粮仓底比传言还空。她甚至能想象烬蹲在地里用手抠泥的狼狈——这个男人一向最爱干净,此刻却满身血渍与灰渣,显然不是被雪刮的。
空气里有太久的沉默,泉里的火光噼啪一声爆出一粒火星,映得两人脸一次红一次黑。
烬终于咳了一声,取出腰间的铜管,两支。
第一支手指长,封口是黑蜡,上面烙着赤焰盟的狼头戳;“上面”的命令,只能看,不能带。第二支更旧,压住尾端有一道划痕——这是旧时的家族印,凤清音只在烬醉后看他摩挲过。他并拢两根管,递在面前。
凤清音没有立刻接,只抬眼看他。
她发现这个男人眼里有很安静的疲惫,像有人把他的魂刮走了一层。可那层疲惫下头还压着别的:一种她从没见过的仓皇。眯眼细看,那仓皇像极远处燃到残灰的火堆,眼看灭,又舍不得扔最后一把柴。
“你怎么看?”她突然问。
烬的肩膀僵了一瞬,随即像是泄了气,蹲了下去,把铜管并排放在石头缝间。他的声音哑得不像人声:“从前有座奉石城,住着我娘家。三月十五,他们把账册插到了靖安侯府的库房,当晚四大世家联手,一夜之间城没了。六万人,老小都有。我娘把我塞进暗井,我仰头看着火皮一寸寸烧过来……世上最干脆的死法偏轮不到我们,得亲手把仇人骨头掰开,才知道当年他们选了哪条家规。”
他把话说了半截就掐住,像怕一口气喘得太重会咳出血来。
凤清音听得心慌。她忽然想起他和萧煜在矿道出口那次擦肩,两只手碰了一下又立即分开;火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却像两块生铁狠狠咬在一起,谁也没让谁。那时她不懂,现在明白了:烬和萧煜一样,走到哪儿都得随身揣着谁的血债。
“不去,你们熬不到收麦。”烬抬头,眸子在火里像被刀刻过,“去了,你可能会死在我身上……要我押的,是我手里最后一张牌。”
说完他把头扭开,看向泉壁,像怕对上凤清音的眼睛。
凤清音低头:“还有多久?”
“明晚子时。”烬答得很快,“盟主让后备营地的人连夜把犁耙改成法器,今晚把路清出来。你……你现在还能动不?”
话音最后还是泄了一丝犹豫。
凤清音咬了咬舌尖,疼让她清醒。她把衣襟拉拢,站起身。因为疼,动作很慢,脸色还青着,背脊却挺得笔直。那一刻泉水的火光透过来,把她影子打在石壁上,像是一株风里摇晃却绝不折断的铁干芦苇。
“能动。”她说,“去告诉盟主,加一条:我若死在田里,别挖坟。把我烧透的灰混进谷种,来年我让它们自己长。”
烬的手指在石面上重重敲了一下。细小的一响,像一把剑鞘回格的闷声,又压抑得慌。他没有再说血债与粮食,只深吸一口气,把铜管塞回她手心。
两人都摸到彼此粘血的指缝。短短一顿,便都松开,像火烫。
“戌时,哨塔下集合。”烬说完转身,披风掀起的灰雪落在凤清音鞋尖。靴面留下一个焙焦的小孔,冒出一缕几乎看不清的白烟。
脚印很快就被灰烬雪盖没了。凤清音突然喊住他:“烬。”
背影停住,却没回头。
“你说那座城,我是第一次去,”她眼睛睁得很大,声音却轻,“帮我在井口插一株艾草。我小时候,我妈说艾草能压邪。”
烬点了点头,还是没有转身,只是左手的指尖在披风里打出三短一长的手势——那和凤清音思考时敲桌的节奏一模一样。然后脚步声渐远,混进雪里,像被黑夜咽下的一口叹息。
凤清音回到泉边,把药桶的残渣一把火烧干。她闭上眼,脑子里转得飞快:田野的尺寸、火核的周期、开锁火文的法诀、一夜休整后能憋多久的功法……一条线就是一次血的代价,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。
头顶的铜灯第二次熄灭时,黑暗里只剩下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泉心咕嘟咕嘟的沸泡。河风把远处值守的更铃声飘进来,像一只不愿惊醒谁的拇指,轻轻拨了她一下。
她知道,明天晚上,或者后天拂晓,世上又要多一块按了刀印的血牌。这次上面刻的,不再是林诚或者谁家的冤魂,而是她自己。但她还是把刃口卷得更深一寸——因为她忽然听见泉眼里最后一颗气泡炸开,啪的一声细响,像极了赤焰盟老营帐里,那些饥饿的孩子咽馒头时的喉咙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