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：浮刃台：私刑回廊里的血月锈铁

坠落的感觉，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，反而被无限放大了。

风不再是从耳边呼啸，而是变成了有质感的、黏稠的阻碍，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灌满、撕裂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，内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挤压着，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在敲击一面蒙着厚布的鼓。

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坠入无尽的深渊，直到神魂被彻底撕碎。

但现实没有给她那么多时间。

“咚——！”

一声沉闷到不像实体的撞击声，从她的后背传来。那声音仿佛不是她自己的骨头断裂，而是她坠落的整个世界，都撞在了一块巨大的、中空的金属上。紧接着，是难以言喻的剧痛，从左肩的锁骨位置，像一道烧红的闪电，瞬间贯穿了她的半边身体。

“呃……”

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。眼前先是一片血红，随即彻底陷入了黑暗。世界在翻转，在震荡。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，在一片凹凸不平的金属表面上翻滚、滑落，最后重重地撞在了一道冰冷坚硬的凸起上才停了下来。

那股撞击的力道，让她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点意识险些再次溃散。

她躺在那儿，一动不动，像一具尸体。过了许久，她才费力地、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眼缝。

首先映入眼帘的，是一片昏暗的、带着奇异锈红色泽的天空。没有太阳，没有云，只有一轮仿佛用凝固的血液涂抹成的、硕大的残月，正静静地悬挂在头顶。那“月光”洒下来，没有丝毫暖意，反而像一层薄薄的、冰冷的铁粉，覆盖在万物之上。

这里，就是浮刃台。

她终于看清了脚下这片“土地”的真面目。它根本不是平地，而是一座倒悬的山。无数巨大的、犬牙交错的黑色金属板块拼接在一起，构成了这个巨大的、棱镜般的倒悬结构。表面布满了战争遗骸般扭曲的残矛、断戟，以及粗如人臂的、锈迹斑斑的铁链。那些铁链毫无规律地纵横交错，有的深深嵌入金属板块的缝隙，有的则悬在半空，随着某种看不见的气流，缓缓地、如同巨兽呼吸般伸缩摆动。
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。是铁锈的腥气，是陈年血液的甜腻，还有一种……像是金属被某种强酸腐蚀后，散发出的刺鼻的焦糊味。她看见，在一些暗褐色的、早已干涸的血迹边缘，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白烟，那白烟带着月光般的冷光，仿佛是血液中的怨念在蒸发。

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，但左肩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放弃了这个念头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，自己的锁骨断了。那断裂的骨头每一次细微的错位，都像有一把小刀在血肉里反复搅动。

就在这时，一阵尖锐的、如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，从她身侧的一个巨大洞口中猛地喷涌而出！

那是一个位于金属板块上的巨大风洞，直径足有数十丈。风洞内部一片漆黑，仿佛通往某个无尽的深渊。此刻，它正像一只刚刚睡醒的巨兽，猛烈地向外吐着气。那气流中，夹杂着无数细小的、肉眼难见的金属碎屑，形成了一道道无形的、却锋利无比的风刃。

凌清月瞳孔骤缩，下意识地用仅存的右臂护住脸。无数风刃擦着她的身体掠过，将她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切割得更加破败，几缕发丝被悄无声息地切断，飘散在空中。在她身旁不远处，一具不知名的修士残骸被风刃扫过，手臂上的肌肉和皮肤瞬间被剥离，只剩下森白的骨头，在血色的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。

风洞喷吐完一口气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。

但威胁并未结束。

那些悬在半空的、锈迹斑斑的乌铁链条，开始缓缓地收缩、绷紧。它们在空中相互碰撞，发出“哐当……哐当……”的、富有节奏的诡异声响，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。接着，其中几条绷紧到极限的链条，如同苏醒的蟒蛇，猛地抽打下来！

“砰！砰！”

链条砸在金属板上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，激起一串串血红色的火星。其中一条链条的末端，是一个带着三根倒刺的狼牙锤，它擦着凌清月的耳边飞过，带起的劲风让她头皮一阵发麻。

这里，根本不是给人落脚的地方。它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、活生生的刑具。

凌清月不再徒劳地试图站立。她蜷缩起身体，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目标。她从怀里摸索着，还好，那枚用布帛包裹的血纸符还贴在胸口，暂时隔绝了情核的波动。但她的失血很严重，每一次心跳，都带着生命在流逝的无力感。

她必须止血。

她调动起体内最后一丝微弱的真气，艰难地引导着它们流向左肩的伤口。真气所过之处，如同细小的溪流流过干涸的河床，寸寸刺痛。她咬紧牙关，舌尖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，只剩下满口的铁锈味。终于，那缕真气成功抵达了断裂的锁骨处，像一层脆弱的薄膜，勉强封住了还在不断外渗的血管，止住了最要紧的失血。

做完这一切，她已经冷汗涔涔，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。

她躺在冰冷的金属上，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周围。不远处，她看到了几具新近被肢解的修士残躯。他们的伤口还很新鲜，血液甚至还没有完全凝固。在其中一具只剩下上半身的尸体手腕上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烙印——一朵燃烧的火焰图案，那是问情司的标志。

原来如此。这里是问情司的垃圾场，是他们处理“叛道者”和“废品”的最终归宿。

一阵彻骨的寒意，比肩上的伤和腹中的空更让她感到恐惧。不是对死亡的恐惧，而是对这种被体制彻底物化、连骸骨都沦为警示标志的、森冷的绝望。

就在这时，一阵整齐划一的、沉重的脚步声，从远处传来。

那声音在这座巨大的、空旷的浮刃台上回荡，显得格外清晰，也格外令人窒息。

“玄座有令，活要见人，死要见尸。务必找到那个‘协议感染体’！”

一个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，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，但那声音中的威压和杀意，却穿透了混乱的风声和链条的撞击声，精准地刺入了凌清月的耳中。

是玄寂的人。他亲自带队来抓她了。

凌清月的心猛地一沉。她知道，自己在这里根本无处可藏。这片开阔的、布满金属反光的地方，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被轻易发现。

她必须在被发现之前，找到一个地方，哪怕只是一个能暂时喘息的角落。
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剧痛。她用那只完好的右臂撑着地，拖着断掉的左肩，开始一点一点地、像一条受伤的虫子一样，向着旁边一堆由断裂刀剑和金属碎片构成的“小山”爬去。每一次移动，锁骨断裂处传来的剧痛都让她眼前阵阵发黑，口中也不自觉地溢出抑制不住的呻吟。

血色的月光下，她身后留下了一道断断续续的、由她自己的鲜血和碎肉混合而成的痕迹。

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。

她能听到有人在用神念扫描四周，那无形的探照灯扫过她的身体时，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，暴露在冰天雪地里。

她加快了速度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了那堆金属残骸之中。锋利的断刃瞬间划开了她身上的皮肉，但她已经顾不上了。她将自己蜷缩在两块巨大的、扭曲的金属板之间，死死地屏住呼吸。

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。

“搜。玄座说了，她就算化成了灰，也能被我们找出来。”

凌清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她透过金属板间的缝隙，能看到几双穿着玄黑铁靴的脚，正在不远处来回走动。

她握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。难道，她好不容易颠覆了旧世界，挣脱了天道，最终却要像一条狗一样，死在这座垃圾场里吗？

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，她的手，在身下那片黏腻冰冷的血泊中，摸到了一个异样。

那不是铁块的冰冷，也不是碎刃的锋利。那是一种……带着某种温润质感的东西，只是被这该死的环境覆盖了太久，变得冰冷而僵硬。

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摸索着，拂去上面厚厚的、半凝固的血垢。

那东西的轮廓，慢慢在她指下变得清晰。是一柄剑的形状。不，不对，似乎更厚一些，是剑鞘。

她心头一跳，不知为何，一种莫名的感觉促使她继续挖掘。她将周围的血块和碎铁扒开，一点一点地，将它从黑暗中拖拽了出来。

一柄残破的、布满裂痕和锈迹的剑鞘，终于显露出了它的全貌。

它看起来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了，鞘身上的纹路早已被磨平，甚至从中断裂，只剩下前半截。它就像一个被遗弃的、象征着失败与耻辱的遗物。

然而，就在凌清月的手指触碰到剑鞘断裂处的那一刻，奇异的景象发生了。

一层极淡的、几乎看不见的白霜，以她的指尖为中心，迅速地在剑鞘的表面蔓延开来。那不是普通的冰霜，它带着一种孤寂的、纯净的、如同寒剑崖巅万年积雪的气息。

紧接着，这柄残破的剑鞘，竟在她的掌心之中，轻轻地、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颤抖，颤动了起来。

仿佛一个沉睡了千年的灵魂，在隔着漫长的时空，回应着她的呼唤。

凌清月愣住了。

她看着手中这柄突兀出现异象的残破剑鞘，又下意识地抬眼，望向问情峰顶消失的方向。她想起了那缕在半空中断裂的、笨拙的“留雪”剑气。

寒霄……

这，是他的东西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