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：盲区之钥

忘尘居的废墟，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愈发寂寥。凌清月已经不记得自己搬了多少块石头，指尖磨出的血痕混着尘土，结成了暗红的痂。她的动作很慢，却有一种奇异的韵律，仿佛不是在清理废墟，而是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。

她正在搬运一块半人高的断裂梁柱时，手腕上那根朴素的剑穗忽然微微一热。

那不是能量的爆发，而是一种极轻柔的、如同羽毛拂过的触感。凌清月停下动作，就看到一只通体翠绿、翅膀薄如蝉翼的蝴蝶，正静静地停在她的剑穗上。它不像寻常生灵，身上没有丝毫灵气波动，倒像是一片被风吹来的、有生命的叶子。

这是破妄盟的信风蝶。

凌清月没有动，只是静静地看着。信风蝶的翅膀轻轻一振，身体便化作点点绿色的荧光，消散在空气中。在它消失的地方，一片完整的、脉络清晰的竹叶飘落下来，正好落入她摊开的掌心。

竹叶上没有字，却用一种特殊的灵力墨水，烙印着三个时辰。

【子时三刻。】
【卯时一刻。】
【亥时末。】

凌清月的心跳漏了一拍。这就是破妄盟之前提到的，问情司“天罗蛛眼阵”的三个监测盲区。每一个窗口都短得可怜，最长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。这是她从被动样本，变为主动棋子的唯一机会。

她握紧了竹叶，一种夹杂着狂喜与恐惧的战栗从脊背升起。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，那片蔚蓝的天空此刻在她眼中，就像一张巨大无形的网，而墨渊，就是坐在网中心的蜘蛛，冷漠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
她的情核，那颗在她识海中缓缓旋转的多面体宝石，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一切。透过那层由“嫉妒”能量铸就的“洞察之眼”，她甚至能“看”到墨渊此刻的情绪——那是一种高度专注的、不带任何个人感情的探究，就像一个工匠在欣赏一件从未见过的、精巧绝伦又暗藏杀机的造物。

【警告：】共生的系统在她脑海中响起，【执行高风险行动，将导致观测强度提升至‘最高’。玄寂司主介入的概率将上升至42.7%。】

凌清月缓缓地吐出一口气，浊气与紧张一同被排出。她没有理会系统的警告，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。

寒剑崖的方向，空气中传来冰冷的、如同刀锋割裂般的雪松味。孽龙潭的方向，则弥漫着潮湿的、带着远古腥气的压抑。焚心谷、玉漱林、千机城……这五种截然不同的气息，像五条无形的锁链，将整个青峦仙境牢牢捆绑。

她想起了不久前那场几乎将她撕碎的心魔幻境。想起了系统那刺耳的、崩溃的尖叫，想起了原主青峦那蜷缩在角落里，仅仅是为了“活下去”的执念。

那时候，她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，只能靠着本能在黑暗中撕咬。而现在，她手里有了一盏灯，尽管这灯的光芒还很微弱，却足以让她看清脚下的路。

放弃吗？就在这片废墟里，当一只被精心观察的、安全的“样本”？等待墨渊的研究得出结论，等待玄寂失去耐心，或者等待孽龙潭主觉得她重新变得“有趣”？

那她和之前那个只会盲目执行系统指令、给寒霄送去剑穗的凌清月，又有什么区别？那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、更华丽的牢笼而已。

“我……要活下去。”

这个念头，再次在她心中响起。但这一次，它不再是绝望中的呐喊，而是平静后的誓言。活下去，不是像蝼蚁一样苟延残喘，而是像一个人一样，站着，自由地，呼吸着属于自己的空气。

她松开手，那片承载着秘密的竹叶飘落在地，被她一脚踩进泥土里。

她没有立刻开始行动，而是重新盘膝坐下，闭上眼睛，意识沉入那片属于她的星空。

“共生系统，”她在心中呼唤，“将盲区时段与天罗蛛眼阵的能量流动模型进行重叠推演。”

【指令已接收。开始三维建模……推演中。】

在她的内视中，一张覆盖了整个青峦仙境的能量网浮现出来。无数条银色的丝线纵横交错，构成了天罗蛛眼阵的底层逻辑。这些丝线在绝大多数时间都紧密相连，但在子时三刻、卯时一刻和亥时末这三个节点，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、能量传导的间隙。那间隙就像一张渔网上被烧出的一个小洞，小到足以被忽略，但对于一只蝴蝶来说，足以穿行而过。

子时三刻，万物静寂，是潜入的最佳时机。但也是最危险的时刻，因为深夜的任何灵异波动都会格外显眼。
卯时一刻，晨昏交替，能量场最为混乱，是最佳的掩护。但时间太短，只有短短十息。
亥时末，夜宴将散，人心懈怠。但寒霄有寅时练剑的习惯，亥时末正是他准备入定的时候，警觉性最高。

“选择卯时一刻。”凌清月迅速做出决定。十息，对于一个普通修士来说不过一瞬，但对于她来说，足够了。

她将意识锁定在寒剑崖的区域。在推演模型中，她清晰地看到寒剑崖外围的禁制，是如何像呼吸一样，在卯时一刻产生一个微弱的、向内收缩的褶皱。那褶皱就是唯一的入口。

【行动方案已确定：于卯时一刻，利用‘天罗蛛眼阵’监测间隙及禁制褶皱，潜入寒剑崖外围十丈范围。】
【警告：目标‘寒霄’感应敏锐，行动成功率评估：31.4%。】

“成功率不是关键，”凌清月想，“关键是，我必须去做。”

她睁开眼，夕阳已经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色。她站起身，走到那片被天罚轰出的深坑旁，看着水中自己苍白的倒影。

她没有犹豫，用牙齿狠狠咬破了自己的左手中指。

一滴殷红的、带着她独有气息的精血，滴落下来。

精血没有融入水中，而是在接触到水面的瞬间，化作一道微弱的火光，没入了她手腕上的剑穗。紧接着，剑穗亮起，那光芒顺着她的手臂，直接涌入她的体内，点亮了她识海中的那片星空。

她的情核，那颗多面体宝石，核心处的白色光芒瞬间被这滴精血点燃。整个情核的脉动节奏陡然加快，散发出一种近乎滚烫的、充满生命力的气息。

【检测到主体‘意志烙印’。】
【盲区信息已与情核深度绑定。】
【行动方案已固化为最高指令。】

做完这一切，凌清月才感觉一阵虚脱，脸色更加苍白。但她的眼神，却亮得吓人。这已经不是一个计划，这是她与自己立下的、用生命和灵魂担保的誓言。

夜，渐渐深了。

凌清月没有休息，也没有再去收拾废墟。她坐在那片深坑边，一遍又一遍地，用她的神识去模拟“剑穗共振”。

这并非真正的攻击，而是一种更加精微的技巧。她要做的，是在卯时一刻的那十息之内，用剑穗发出的特定频率，与寒剑崖禁制的能量褶皱产生共鸣，像一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“滑”进去。

这需要对她自身的能量、剑穗的力量以及禁制的法则，都达到极致的掌控。

【模拟开始。第一次尝试……失败。共振频率偏差0.3%。】
【模拟开始。第二次尝试……失败。能量输出波动超出阈值。】
【模拟开始。第三次尝试……失败……】

一次又一次的失败，让她的神识感到针扎般的刺痛。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，在冷夜中又被风吹得冰凉。但她的手指依旧稳定地捏着剑穗，一次又一次地调整着灵力的流转。

她不再去想失败后会怎样，也不再去想墨渊和玄寂。她的整个世界，都浓缩成了指尖这一点灵力，和识海中那颗正在飞速旋转、计算着无数数据的情核。

她想起了自己还是个社畜的时候，为了一个项目方案，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眼。那时候的她，是为了不被开除，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。

而现在，她为了活下去，为了真正地“活”，做着同样的事情。

但这一次，她的心里没有抱怨，没有疲惫，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滚烫的专注。

【模拟开始。第七十三次尝试……】

夜色最浓，万籁俱寂。忘尘居的废墟中，那个孤独的身影，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人知晓的、与天地法则对弈的棋局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当东方的天空泛起些许鱼肚白，卯时即将来临。

凌清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。

【模拟开始。第一千零一次尝试……】

她抬起手，手腕上的剑穗无风自动，发出一阵几不可闻的嗡鸣。那嗡鸣声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，与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，与空气中那缕来自寒剑崖的、最微弱的剑气，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。

【……模拟成功。预计潜入时间：九息。】

凌清月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。她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，但她的精神，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和锐利。

她看了一眼玉漱林的方向，又看了一眼寒剑崖所在的山巅。

“我来了。”

她轻声说道，像是在问候一位久违的朋友，也像是在向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，发起挑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