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:余波与审视
类别:
玄幻奇幻
作者:
梦入神机字数:3146更新时间:25/12/05 10:52:31
墨渊走了。
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关上的瞬间,那股一直紧紧勒着凌清月灵魂的无形枷锁,似乎“啪”的一声,断了。
她紧绷到极致的身体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,猛地一软。她几乎是瘫坐回椅子上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冷汗又一次浸透了她的后背,这次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一场漫长角力后的虚脱。
屋子里很静,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。桌上那块黑色的石头,依旧散发着冰凉的、令人心安的气息,可凌清月却觉得,它比玄寂的审判之剑还要危险。
她缓了很久,才慢慢地、一节一节地重新挺直了脊梁。
她拿起那块定神石,握在手心。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。她开始复盘,像一只刚刚从猎人陷阱里挣脱出来的野兽,仔细地舔舐伤口,并记住猎人的气味。
墨渊的每一个问题,每一个眼神,每一个微小的动作,都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。
“你的陈述,我记录了。”他说。但他的笔,直到最后才开始记录。这说明,他来之前,就已经有了结论。所谓的问询,不过是验证,或者说,是戏耍。
“求生本能。”她给出的这个理由,她自己都觉得可笑。可他接住了。他不仅接住了,还顺着这个话题,问出了那个更致命的问题。
“你认为,‘情劫锁链’法则,是合理的吗?”
那一刻,凌清月感觉自己不是坐在忘尘居的破屋子里,而是站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。下面是问情司的万丈深渊,对面是墨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。一步踏错,就是粉身碎骨。
她用“看不清笼子”的比喻,险险地保住了平衡。这个回答,既表达了服从和迷茫,符合一个“舔狗”被抛弃后的正常反应,又埋下了一颗名为“思考”的种子。她赌的是,墨渊对一颗会思考的种子,比对一个彻底死去的灵魂更感兴趣。
她赌赢了。
最后那块定神石,就是她赌赢的彩头。但这彩头,更像是一根项圈。墨渊没有亲手给她戴上,但他把项圈扔在了她的脚边,用眼神告诉她:戴上它,你能活得久一点;不戴,我随时可以踩死你。
凌清月看着墙上的冰镜符,眼神变得无比冰冷。
墨渊,这个人,不是玄寂那种顽固的、只懂执行规则的天道走狗。他像一个站在更高处的观察者,饶有兴致地看着棋盘上的一切。他维护规则,不是因为愚忠,而是因为他认为这套规则是目前最优解。
而她,凌清月,是一个意外变量。一个可能会让棋盘变得更有趣,也可能会掀翻整个棋盘的变量。
所以,他不能现在就抹除她。他要观察,要引导,要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,看看这只变量到底能引发多大的风暴。
“不稳定因素。”凌清月在心里,给墨渊下了定义。
他比玄寂更可怕。因为玄寂的敌意是明面上的,你可以防备。而墨渊的“善意”,却是一包裹着蜜糖的剧毒。他现在给你一颗糖,是为了将来能从你身上剥下一张皮。
她必须更加小心。从现在开始,她做的每一件事,说的每一句话,都要考虑如何呈现在这块冰冷的镜子里,如何呈现在墨渊那双探究的眼睛里。
但同时,她也必须利用这份“观察”。
凌清月紧紧地握住了定神石,然后,她的另一只手,握住了腰间的剑穗。
这是她的底牌,也是她唯一的武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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孽龙潭边,水汽氤氲,带着浓郁的、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腥气和湿冷。
墨渊缓步走在潭边的黑石滩上,深蓝色的官袍下摆,被溅起的水花打湿,却丝毫没有影响他那从容不迫的步调。他的身后,忘尘居那片破败的区域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。
他没有直接返回问情司的据点。
他停下脚步,望着眼前这片深不见底的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潭水。水面平静无波,倒映着青峦仙境那片永远混乱的天空,像一只巨大的、没有瞳孔的眼睛。
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通讯法器,一道微光闪过,问情司内部传来的资料流,在他面前化为一道道悬浮的虚影。
资料很简短。
“目标:凌清月。筑基初期修为。道心评估:极度不稳定,存在严重心魔反噬迹象。情劫契约点数:-147点,处于负向崩溃边缘。综合评级:高危失败品,建议启动清除程序,以防道心崩溃引发大规模灵气紊乱。”
这是问情司的标准流程,冰冷,高效,没有人情味。任何一个记录官,按照这套流程,都应该在问询结束后,直接下达清除令。
但墨渊只是静静地看完了报告,然后,屈指一弹。
那道报告虚影,瞬间化作飞灰,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。
“高危失败品?”他轻声自语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、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。
如果凌清月是失败品,那那些道心稳固、循规蹈矩、却永远在原地踏步的“成功者”,又算什么?
他回想着在忘尘居里的那场对话。
那个女孩,明明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,灵魂里还残留着心魔撕裂的痕迹,却能说出“求生本能”这样逻辑自洽的谎言。她能在绝境中,迅速构建起一套完美的、符合“舔狗”人设的说辞,又能在说辞里,不动声色地埋下思想的伏笔。
她不是一个单纯的反抗者。
她是一个……学习者。一个在绝望的牢笼里,以惊人的速度,学习规则、解析规则、并试图利用规则的……天才。
墨渊的思绪,飘回了很久以前。那时,他还只是一个初入问情司的年轻记录官,负责整理那些因为道心崩溃而被淘汰的修士档案。他看到过太多因为“情劫锁链”而扭曲的灵魂,也看到了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体系内部,那千疮百孔的僵化与腐朽。
“情劫锁链”,本应是淬炼道心的熔炉,如今却变成了制造耗材的流水线。所谓的飞升,不过是这流水线末端的、几个名额有限的、虚伪的“优等品”标签。
整个修仙界,都陷入了一种低水平的、内耗式的稳定。强者愈强,弱者愈弱,而“情劫”,则成了强者理所当然汲取弱者养分的工具。
墨渊不信天道,他信的是“变量”。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变量,一个能打破这片死水的变量。
现在,他好像等到了。
凌清月。一个从最底层爬出来的、身负系统残骸、拥有掠夺本源能力的、独一无二的变量。
她身上那股气息,不是单纯的魔气,也不是什么正统的灵气。那是一种……混杂着愤怒、不甘、恐惧和强烈求生欲的、全新的东西。一种……“逆流”的气息。
墨渊的眼中,闪过些许炽热的光芒。
他要看看,这股逆流,能冲刷掉多少旧时代的污垢,又能掀起多大的波澜。他甚至想……亲手引导这股逆流,让它流向自己希望看到的方向。
他再次取出通讯法器,但这次,他开始亲自撰写报告。
他的笔尖在虚空中划过,留下了一行行与标准模板截然不同的文字。
“目标:凌清月。筑基初期。道心评估:出现特殊异变,具备高度逻辑伪装能力与精神韧性。疑似因极端刺激,觉醒了某种未知的‘能量同化’天赋。情劫契约点数:-147点,处于负向不稳定性阶段。”
“综合评估:具备高度研究价值。其存在,可能为‘情劫锁链’法则的深层演化,或……修正,提供新的样本与方向。”
“处理建议:暂停‘清除程序’,列为‘甲等观察目标’。授权记录官墨渊,进行长期、隐蔽的观察与记录。在未对青峦仙境秩序构成直接威胁前,禁止一切主动干预。”
写完后,他将报告加密,直接发送给了问情司的最高层。
他知道,这份报告会引起轩然大波。但他有足够的话语权,让这份报告“暂时”通过。
因为他知道,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,也和他一样,对这潭死水,感到厌倦了。
做完这一切,墨渊收起法器,最后看了一眼忘尘居的方向。
他给了那女孩一块定神石。
那不是善意。
那是投资。也是一道缰绳。
他要让他的“投资品”,活到真正开花结果的那一天。而在此之前,他需要确保她不会因为失控而先把自己毁掉。
“凌清月……”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,像是在品味一道即将出炉的、前所未有的珍馐,“让我看看,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。别让我……失望得太早。”
说完,他转身,身影一步步没入孽龙潭那深沉的雾气之中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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忘尘居里,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。
那片灰蒙蒙的天,终于被更浓郁的黑暗所取代。
凌清月站了很久,久到双腿都开始发麻。她终于动了。她走到床边,和衣躺下,将那块定神石放在胸口,又将手覆在腰间的剑穗上。
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,但她的意识,却前所未有地清醒。
她不怕了。
或者说,她学会了如何与恐惧共存。
今天,她正面周旋了一位问情司的顶级官员。虽然过程惊心动魄,差点当场崩溃,但结果是,她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。
这份经历,比任何丹药、任何功法,都更能滋养她那颗刚刚重塑的、脆弱的道心。
一丝微弱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自信,像黑暗中的火星,在她心底悄然燃起。
她还是那个弱小的、随时可能被碾死的凌清月。但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末日降临的凌清月了。
她有了剑穗,有了情核的修炼法门,有了……一个暂时的、由墨渊“赐予”的、扭曲的保护伞。
她闭上眼睛,感受着定神石的清凉,和剑穗上传来的、与自己心跳同步的微弱律动。
前路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,充满了未知与危险。
但她知道,从今天起,她不再是单纯地在黑暗中摸索了。
她手里,有了一盏灯。一盏由她自己亲手点燃的、微弱的灯。
她要做的,就是护着这盏灯,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,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