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篱暗语

类别:玄幻奇幻 作者:梦入神机字数:3927更新时间:25/12/04 15:15:53
寒剑崖的冲突已经过去三天了。

这三天里,凌清月没有再去任何地方,只是待在忘尘居那间小屋里,像一个真正的病人一样,处理着自己身上留下的后遗症。

那缕属于寒霄的本源剑气,依旧盘踞在她的丹田里,像一枚不请自来的毒刺。它不再像刚被强行灌入时那样狂暴地横冲直撞,而是沉寂了下来,但这份沉寂比狂暴更让人心悸。它就那么安静地存在着,每一次她运转灵力,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像一枚冰冷的棋子,堵在她气运的枢纽上,无声地宣告着它的主权。

身体的痛楚尚在其次,更磨人的是精神上的紧绷。那股被问情司“凝视”的感觉,如同跗骨之蛆,从未消失。忘尘居里每一个角落的阴影,每一缕穿堂而过的风,似乎都藏着冰冷的符文和毫无感情的眼睛。门框上那枚冰镜符,就像一只永不眨眼的眼睛,时刻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
她知道,自己已经成了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。

但凌清月没有崩溃。相反,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冷静。她逼着自己忍受着体内的剧痛,一遍遍地梳理与寒霄对峙的每一个细节,分析着那缕剑气带来的每一丝变化。她甚至开始主动用灵力去触碰它,不是去对抗,而是去感受,去记忆那种锋锐、孤高的剑道意志。

痛,但清醒。

这种时刻与危险共舞的感觉,让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敏感。

第三天下午,她体内的剑气稍稍稳定了一些,外面的监视感似乎也随着夜色的降临而变得稀薄。她推开门,走到了忘尘居外围那片稀疏的竹林里。

她不是在散步,而是在采药。

根据玉简里破妄盟留下的残篇记载,一种名为“凝神草”的植物,其汁液对安抚异种能量入侵有微弱的功效。虽然对寒霄的本源剑气这种级别的存在可能效果甚微,但总得试试。而且,外出采药这个行为本身,就是最合理不过的伪装。

竹林里的光线昏暗,空气中带着竹叶和湿润泥土的清香。凌清月弯着腰,仔细地在地面和竹根附近寻找着。她的动作很慢,很专注,但她的灵识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,铺满了周围的每一寸空间。

就在这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,从竹林另一头的小径上转了出来。

还是那个背着一个巨大竹筐的采药人,身材佝偻,步履蹒跚。他似乎是刚从更远的地方回来,竹筐里装满了各色草药,几乎要将他压垮。

凌清月的心跳漏了一拍,但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。她继续低头寻找着她的草药,仿佛没有注意到来人。

采药人走近了,在她身边不远处停下,放下竹筐,长长地舒了口气。他看了看凌清月,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些许微光。

“小姑娘,又来找药啊?”他的声音沙哑,带着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的粗糙感。

凌清月这才抬起头,露出一副略带羞怯的、恰到好处的表情。“是啊,老爷爷。最近……身子不爽利,想寻几株凝神草来安神。”

“凝神草?”采药人笑了,露出一口黄牙,“那可是好东西。不过,这草啊,喜阳,根须扎得深。你若想让它活得久,就不能总待在黑泥地里。”

他一边说着,一边熟练地从地上拔起一株凌清月正在寻找的草药,递了过来。

凌清月伸出手去接,指尖却在那一下的接触中,感到采药人用指甲在她手心极快地划了一下。

那不是随意的触碰。

是一个“一”字。

她的心猛地一紧,但脸上依旧是感激的微笑。“多谢老爷爷。”

“傻丫头,谢什么。”采药人摆摆手,指了指远处连绵的山脉,“你看这青峦仙境,地方是够大,可有些地方,阴气太重,再好的种子也长不出好苗来。要想活,就得换个地方。哪怕是……最危险的地方,有时候也比看起来安稳的泥潭要安全。”

他的话语听像是山野间的朴素道理,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凌清月心上。

“那……您说,该换到什么地方去呢?”她顺着他的话,轻声问道,像是一个真的在寻求指点的晚辈。

采药人四处张望了一下,然后压低了声音,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传说。

“听说啊……在千机城西边,那儿不光是机关人,还有种会唱歌的机关鸟。很灵性,只在夜深人静,子时三刻的时候才叫。它不叫别的,就唱三声。老辈人说,能听见那鸟叫的人,才能找到传说中‘永不凋零的花’。”

他说完,便直起身,重新背上了那个沉重的竹筐。

“我这老婆子,还要赶着回家呢。你自己小心点。”

说完,他便转身,沿着来时的小路,慢慢蹒跚着走远了,很快就消失在竹林深处。

凌清月还站在原地,手里握着那株凝神草,手心还残留着那一下划过的触感。

千机城西,子时三刻,机关鸟啼三声为号。

这就是破妄盟的回应。他们听到了她的请求,并且给了她一个正式接触的机会。

她缓缓吐出一口气,但还没等她完全消化这个消息,另一种更强烈的警惕感攫住了她。

就是刚才采药人四处张望的那一瞬间。

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采药人最后瞥过的方向——远处山崖上的一块黑色岩石。

那块岩石看起来平平无奇,但她用灵识扫过时,却感觉到了些许极其微弱的、不自然的能量波动。那波动很熟悉,和问情司冰镜符的气息同源。

那里,有一个观察哨。

刚才她和采药人的所有对话,都被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看在眼里,听在耳中。

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。

这突如其来的紧张,让她丹田里的那缕本源剑气也受到了刺激,微微一荡,剧痛顺着经脉传遍全身。她闷哼一声,差点跪倒在地。

但她死死地站住了,脸上依旧保持着茫然无措的表情,甚至还对着采药人消失的方向,微微躬了躬身。

她不能暴露。任何一丝破绽,都可能万劫不复。

她知道,采药人最后的那个动作,不仅仅是传递信息,更是在提醒她——我们都在被看着。

回到忘尘居,关上门的刹那,凌清月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。她靠在门上,大口地喘着气。

去,还是不去?

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疯狂地盘旋。

去,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。一个由问情司和破妄盟共同编织,或者说,由问情司伪装成破妄盟设下的陷阱。寒剑崖事件后,她已经被列为“甲等”监控目标,他们有足够的理由用这种方式来测试她,引诱她露出更多的马脚。

但不去呢?

她就只能继续被困在这小小的忘尘居里,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,慢慢耗尽自己的生命力。她需要的关于“本源反噬”的资料,对抗问情司的方法,寻找其他道侣本源奥秘的途径……这一切,都不可能凭空出现。

破妄盟是她目前唯一的线索。

这既是万丈深渊,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。

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时,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。

她腰间的剑穗,那枚连接着五大区域的灵络核心,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、但极其清晰的脉动。

这一次,不是来自寒剑崖的冰冷,也不是来自焚心谷的灼热。

那是一种……温和的、带着生命气息的暖意。

凌清月立刻将心神沉入意识深处。她“看”到,在那五道颜色各异的灵络之中,代表玉漱林的那道翠绿色丝线,正像一根被微风拂动的柳枝,轻柔地、有节奏地闪烁着。

它仿佛在回应着什么。

回应着什么?

凌清月愣住了。她刚才在思考的,是关于千机城的会面,关于那个充满机关和未知危险的邀约。按道理说,剑穗应该对千机城那灰白色的、属于偃师的灵络产生反应才对。

为什么会是玉漱林?

她试着将自己的思绪转向玉漱,那个外表温柔体贴,内心却极度敏感多疑的道侣。她想起他身上淡淡的灵植芬芳,想起他看人时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、却又带着些许哀伤的眼睛。

就在她想到玉漱的那一刻,那道翠绿色的灵络闪烁得更加明显了,甚至传来一种……渴望的、亲近的意味。

凌清月的心,猛地沉了下去。

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中。

剑穗的灵络,连接的不仅仅是地理位置和能量,更是一种……情感上的共鸣?

寒霄的冰冷和敌意,让连接变得充满攻击性。焚心谷的灼热,充满了危险的诱惑。而玉漱的……难道是因为她此刻内心深处的挣扎和对“盟友”的渴望,与玉漱那对“纯粹情感”的病态渴求,产生了某种频率上的共振?

这比能量掠夺更让她感到恐惧。

这意味着,她不仅仅是在能量层面上与五个道侣纠缠,更是在一个更深、更无法捉摸的情感层面上,与他们建立了无法切断的联系。

她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、想要主动出击的决心,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。

她原本以为,自己至少可以掌控剑穗的能量掠夺方向,选择下一个目标。

可现在看来,她自己本身,都成了剑穗共鸣的一部分。她自己的情绪,都可能成为引爆下一个未知事件的导火索。

这个发现,让她对那个来自千机城的邀约,更加警惕了。

她不能带着如此多的不确定性,贸然踏入一个可能存在的陷阱。

但退缩不是她的选项。经历过寒剑崖的生死一线,她比谁都清楚,停滞就等于死亡。

凌清月在屋里来回踱步,脑中飞速运转。她需要计划,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。一个既能让她去赴约,又能将风险降到最低的计划。

首先,是身份。她绝不能以“凌清月”的身份出现。问情司的“冰镜符”监视的是她这个人,而不是一个陌生的、无名的路人。她需要一个伪装。

其次,是理由。一个修为低微、身体“不适”的女修,深夜跑到戒备森严的千机城外围,这本身就不合常理。她需要一个合理的动机。

她走到镜子前,看着镜中自己那张苍白但眼神异常明亮的脸。

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。

一个卑微的、不起眼的、甚至有点蠢笨的身份。一个哪怕真的被问情司的探子看到,也只会觉得是个误入禁地的倒霉蛋,而不会联想到是那个“甲等”监控目标的身份。

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。

药女。不,甚至不是药女,只是一个靠采卖廉价草药为生的凡人女子。因为家中有人重病,听说千机城附近有一种稀有的“龙纹藤”能入药,所以才不惜冒险,在深夜前来碰碰运气。

这个身份,完美地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,为什么修为低微,为什么神色慌张。她身上的那点灵力波动,也可以被解释为从小与灵植伴生而沾染的微末气息。

这个计划的风险在于,她身上那缕属于寒霄的本源剑气,以及剑穗本身。万一遇到修为高深的探子,很可能会被识破。

但,她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。

凌清月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。

她开始翻箱倒柜,找出了一套最破旧、最普通的粗布衣服。她又从角落里找出一个背篓,装满了那些最不值钱、但看起来最像样的普通草药。她还特意在自己的脸上和手上抹了一些草药汁,让皮肤看起来更粗糙,更黝黑。

做完这一切,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一个眼神带着些许怯懦和期望,衣着朴素、混迹在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普通采药女,已经取代了原来那个清冷而神秘的凌清月。

她将那枚破妄盟的玉简用油纸包好,藏在了背篓最底层的草药下面。

然后,她最后看了一眼房间里那枚冰镜符。

她知道,今晚的行动,无论多么伪装,都瞒不过这东西。她离开忘尘居,本身就是一次暴露。

但那又如何?

有时候,最危险的路,反而是唯一的路。

夜色渐深,窗外的黑暗中,千机城的方向,隐约传来金属与齿轮摩擦的、若有若无的轰鸣。

凌清月深吸一口气,背起沉重的背篓,推开了门。

她没有回头,一步步走进了深沉的夜色里。

她要去赴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约。

她要去赌一个未知的明天。

那把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那道来自问情司的冰冷目光,那根扎在她体内的霸道剑气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将成为她这场豪赌的筹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