扭曲的低语

凌清月是被一阵细微的刺痛惊醒的。

不是门框上“冰镜符”那种持续不断的寒意，而是更尖锐、更神经质的东西，像一根冰冷的针，在她意识的某个脆弱角落反复戳刺。她猛地睁开眼，眼前是忘尘居熟悉的黑暗轮廓，月光从破旧的窗棂缝隙里漏进来，在地上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斑。

她躺在地上没动，后背贴着冰凉的地面，试图分辨那感觉的来源。但刺痛很快就消失了，快得像是错觉。

她太累了。连续数日的高度紧张、心力交瘁，加上刚才强行干扰“冰镜符”和驯服焚心谷能量带来的精神透支，让她连维持基本清醒都困难。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，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挣扎。

最终，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。她甚至没力气爬到那张简陋的床上，就这样蜷缩在冰冷的地面，沉入了不安的睡眠。

然后，梦来了。

不是平日里那些混乱、零碎的片段，而是异常清晰的、具有明确空间的梦。她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中，正对着那巨大、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剑穗核心。五道灵络——冰白、幽黑、暗红、翠绿、灰白——如同呼吸般微微脉动，延伸向远方。

但这一次，虚空不再纯粹。

原本平滑的黑暗背景上，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痕。光线在这些裂痕处发生了扭曲，像是透过破碎的玻璃在看东西，一切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畸变感。

就在她凝神观察那些裂痕时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。

是她曾经无比熟悉、如今却恍如隔世的——系统的提示音。

但……不一样了。

那声音极其微弱，断断续续，像是信号不良的广播，每一个字都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和某种…粘稠的、如同血肉摩擦般的背景噪音。

“滋……警……告……”

声音扭曲变形，拉长又缩短，完全失去了以往那种机械的精准。

凌清月的意识“站”在虚空里，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那不存在的脊柱爬上来。不是恐惧，而是一种更原始的、对异常事物的警惕。

“……错……误……”

杂音变得更响了，几乎要掩盖掉词语本身。

短暂的沉默，只有那令人不安的“滋滋”声和仿佛来自深渊的低沉嗡鸣在持续。

然后，又是几个破碎的音节强行拼接在一起，试图组成有意义的语句，但每次都失败，坍塌成更混乱的噪音碎片。

她努力去分辨，试图从那扭曲的声波中剥离出信息。

可能的组合在她意识中闪过，每一种都带着矛盾与不确定性：

“核心……重……构……依……附……”

这个组合听起来，像是系统在尝试修复自身，想要重新绑定她。那股令人作呕的、试图掌控的味道，即便在变异后，也依然隐约可辨。

但紧接着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组合又挤了进来：

“……机……会……漏……洞……吞……噬……”

这又完全变了意味，带着一种主动的、攻击性的暗示。

“……新……生……”

这个词在最末梢闪现了一下，随即被更大的噪音淹没。

没有明确的指令，没有任务列表，没有奖惩预告。只有这些矛盾的、模糊的、充满恶意的词语碎片，在那布满裂痕的虚空中飘荡。

凌清月试图在梦中“询问”，用她的意念去触碰那个声音的源头。

就在她的意识与之接触的瞬间——

“轰！”

不是声音，而是一种感知上的爆炸。她“看”到那巨大的剑穗核心猛地一亮，内部仿佛有黑色的脉络一闪而过。与此同时，那五道灵络齐齐剧震！

连接焚心谷的那道暗红色灵络陡然变得炽亮，那股刚刚被她驯服、蛰伏在剑穗内的微弱能量丝，突然变得狂暴起来，像一条被惊醒的毒蛇，在她经脉中猛然窜动！

“呃！”

现实中，凌清月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呼。

她惊醒了。

这一次是彻底的清醒。心脏在胸腔里狂跳，撞得肋骨生疼。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衣衫，粘腻地贴在皮肤上，带来一阵阵寒颤。

她坐起身，大口喘着气，环顾四周。忘尘居依旧死寂，月光依旧清冷，门框上的“冰镜符”依旧散发着稳定的寒意。

一切都和入睡前一样。

除了……那个梦。

还有……

她立刻内视己身，看向腰间那枚实实在在的剑穗，并沉入那更高维度的感知视角。

剑穗核心静静悬浮，五道灵络也恢复了一贯的、微弱的脉动。仿佛刚才那一切，真的只是噩梦。

但凌清月知道不是。

那种粘稠的、恶意的、如同腐烂之物低语的感觉，太过真实，残留在她的灵识中，挥之不去。

她凝视着那五道丝线，回想梦中最后那一刻，灵络的齐齐剧震。

是系统吗？

它没有消失？当初那场崩溃，难道不是终结，而是……某种变异的前奏？

那个扭曲、破碎的声音，那些含义不明的词语组合……“核心重构依附”？“机会漏洞吞噬”？

这听起来，可不像是什么“舔狗系统”应有的台词。

她小心翼翼地，再次将意识探向剑穗，尤其关注那道刚刚吸收了一丝焚心谷能量的暗红色灵络。

就在她的意念轻轻拂过那道灵络的瞬间——

异变发生了。

不是梦中的剧震，而是极其细微的变化。那五条灵气丝线，毫无征兆地，同时明亮了一瞬。

真的只有一瞬。像是电压不稳导致的灯泡闪烁，光芒比平时亮了那么一丝，随即又恢复原状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但凌清月捕捉到了。

那不是她的主动引导，也不是外部能量的自然波动。那是一种…被触发的反应。

像是沉睡的毒蛇，被什么东西惊扰了，本能地抬了下头，然后又伏了下去。

但这短暂的变化，结合刚才那诡异的梦境，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
一种冰冷的、毛骨悚然的感觉，从尾椎骨一路蔓延到后脑勺。

她原本以为，自己最大的敌人是问情司，是那五个需要她去“窃取”能量的道侣，是整个“情劫锁链”的法则。

现在看来，可能远远不止。

那个曾经作为“缓冲器”、后来崩溃的系统，如果真的没有消失，而是发生了未知的、扭曲的变异，那么它现在是什么？想做什么？

是想要重新绑定她，用另一种更隐蔽、更危险的方式？

还是说，它本身也变成了这个扭曲世界规则的一部分，以一种更不可预测的方式存在着。

这不再是一个已知的、可以预测的威胁。它变成了一个潜伏在暗处的变数，一个可能在任何时候、以任何方式引爆的炸弹。

她之前所有的计划，都是建立在“系统已崩溃”这个前提上的。如果这个前提不成立……

凌清月缓缓站起身，走到窗边。夜色深沉，远方五个区域的灵气光晕在黑暗中隐约可见。

寒剑崖的冷白，孽龙潭的幽暗，焚心谷的赤红，玉漱林的翠绿，千机城的灰白，它们依旧按照各自的规律闪烁着。但在她此刻的眼中，这些光芒都带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晕。

她抬起手，看着自己的掌心。那缕暗红色的能量丝还在经脉中潜伏，带着一种不祥的平静。

她忽然意识到，自己之前将问题想得有些简单了。

对抗问情司，窃取能量，修炼情核……这些都是在规则框架内，或者至少是针对已知规则的行动。

但现在，规则本身可能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畸变。

那个扭曲的低语，是在警告她？还是在诱惑她？抑或……只是某个庞大存在无意识的呢喃？

不确定性。

这是最令人不安的东西。

她之前的决心，是建立在看清前路的基础上的。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，只要知道它是什么，就能想办法去应对。

可面对一个未知的、潜伏的、可能已经变异的东西，她该如何防备？

凌清月靠在窗框上，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，一半明亮，一半沉浸在阴影里。

她的眼神里，之前的兴奋和征服欲沉淀了下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郁的、深刻的警惕。

她原本以为，自己是在和一个庞大的、但至少是“静态”的体制对抗。

现在看来，这个体制……可能是“活”的。而且，可能病得不轻。

她低头，再次看向腰间的剑穗。

这东西，连接着五大区域，是她力量的源泉，也是她窥探系统本质的接口。

但现在，这个接口本身，似乎也变得不再安全。

她还能像之前那样，毫无保留地将意识沉入其中，去探索，去窃取吗？

如果下一次沉入时，听到的不是破碎的提示音，而是别的什么呢？

如果那灵络的短暂明亮，不是偶然，而是某种东西被唤醒的征兆呢？

太多的疑问，没有答案。

但有一点是确定的。

她不能停下。

无论那个系统变成了什么，无论前路有多少未知的陷阱，她都必须走下去。

停下，就意味着回到原点，意味着重新成为那个随时可以被抛弃、被消耗的“资源”。

她慢慢走回房间中央，重新盘膝坐下。

她没有立刻开始修炼，也没有去碰触剑穗。她只是坐在那里，静静思考。

原本清晰的“掠夺计划”，现在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。

她需要重新评估风险。

她需要…准备一个应对“意外”的预案。

凌清月闭上眼睛，开始梳理自己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：玉简中关于“情核”的理论，对五大灵络特性的初步了解，对“冰镜符”监测机制的干扰经验，以及…这个刚刚出现的、关于系统可能变异的最大变数。

她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，将混乱的信息分类、归纳、推演。

时间在寂静中流逝，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。

新的一天，就要开始了。

带着更多的迷雾，和更深的危险。

她不知道那个扭曲的低语会不会再次出现，不知道那灵络的异动意味着什么。

她只知道，曾经那个相对“单纯”的对抗环境，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

未来的路，注定更加崎岖，也更加…不可预测。

凌清月缓缓吸了一口气，再慢慢吐出。

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。

哪怕前路是更深的黑暗，她也只能走下去。

她缓缓伸出手，握住了腰间的剑穗。

这一次，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，仿佛在触碰一件极其危险而又珍贵的易碎品。

游戏规则，可能已经改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