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生之问：剑穗微光下的第一次质疑

忘尘居的木门，被一股外力粗暴地推开了。

“吱嘎——”一声长长的、不堪重负的呻吟，像是这间破旧小屋最后的悲鸣。裹挟着寒剑崖风雪的冰冷气息，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，也吹散了凌清月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暖意。

她猛地睁开眼。

门口站着一个挺拔如剑的身影，正是寒霄。他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，显然是赶路而来。他那双万年冰封的眸子，此刻正落在她的身上，扫过她苍白的脸，唇角的血迹，以及……她腰间那枚正散发着柔和清辉的剑穗。

凌清月的心脏漏跳了一拍。

她还没来得及思考问情司的事，最直接的威胁已经找上门来了。是她这枚异变的剑穗，能量波动太过异常，引来了这位“资源”的合法持有人？

“你很能耐。”

寒霄的声音比寒剑崖的冰雪还要冷上三分。他没有走进来，只是站在门口，那股无形的、属于强者的威压便如同山岳般压了过来，让刚刚平息灵气风暴的凌清月，胸口又是一阵发闷。

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，像过去无数次那样，在他的威压下低下头，认错，祈求原谅。

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，就被她死死地摁了下去。

不能退。一步都不能退。今天退了，就再也站不起来了。

凌清月咬着牙，用发抖的手臂撑着地面，一点一点地，强迫自己坐直了身体。这个简单的动作，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，但她做到了。她抬起头，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睛，眼神里没有往日的卑微和恐惧，只有一片劫后余生的、冷冽的平静。

寒霄眉头微皱。他发现，眼前的凌清月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她依然虚弱，依然渺小，但那双眼睛里，过去那种如同小动物般的驯顺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。那不是愤怒，不是怨恨，而是一种……类似于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清醒。

仿佛她已经看透了什么，并且接受了什么。

“你的灵力，怎么回事？”寒霄的目光移向那枚剑穗，语气里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审问，“还有这个，为何会有如此异常的能量波动？你动了什么手脚？”

在他看来，凌清月这个“资源”出了故障，没有按时去“奉献”，反而弄出些他看不懂的异动。这是对他的所有权的挑战，是对既定规则的破坏。

凌清月没有立刻回答。她只是用手背，擦掉了嘴角的血迹。动作很慢，很轻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尊严。

看到她这个动作，寒霄的耐心显然耗尽了。他向前踏出一步，脚下的地板发出一声轻响。属于剑修的、更加锋锐的气势扑面而来，仿佛要将她连同这间破屋一起撕裂。

“我在问你话！”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，“凌清月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。违背道侣契约，试图私自掌控不属于你的力量，你以为天道会容忍你这种废物胡闹？”

他俯下身，居高临下地盯着她，那张俊美却毫无温度的脸离她很近。

“认清你的本分。”他一字一句地说道，声音里带着淬毒的冰，“你的存在，你的修炼，你拥有的一切，都是为了供给资源给强者。这是天道赋予你的、唯一的用处。安分一点，你还能多活几年。否则，我不介意亲手帮你‘解脱’。”

这番话，和他当众说她是“修炼资源”时如出一辙。冰冷、残酷，将她的价值彻底物化。

在过去，听到这样的话，凌清月只会感到绝望和痛苦。

但此刻，当她刚刚从灵魂撕裂的边缘走回来，刚刚用自己的意志为自己凿开一条生路，这些话，已经伤不到她了。

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。

她慢慢地、艰难地抬起头，那双清亮的眼睛，就这么直直地迎着寒霄的审视。她的气息很虚弱，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，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。

“如果情劫的真相，只是强者对弱者的资源掠夺……”

她顿了顿，似乎在积攒力气，也像是在品味这句话的重量。

寒霄的眼神闪烁了一下，没料到她会开口，更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
凌清月没有在意他的反应，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，目光仿佛穿透了寒霄，望向了远处那座被云雾笼罩的、宏伟的问情峰。

“那问情峰上，历代修士刻下的那些‘大道至情’、‘为爱证道’的誓言碑文，岂不都成了……这天道最大的谎言？”

这句话，像一柄看不见的、由最纯粹的逻辑锻造的利剑，悄无声息地刺向了这个世界的根基。

寒霄的身形，猛地一震。

他不是被灵力攻击，而是被一种他从未想过的、直指核心的质问，击中了最坚固的外壳。他那张总是覆盖着冰霜的脸上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那不是愤怒，而是一种……被触碰到禁忌深处的茫然。

“你……”他想反驳，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剑道，他一直信奉不疑的法则，在这一刻，竟显得如此苍白。

‘大道至情’？

他从未信过。对他而言，情劫就是一道需要克服的关卡，道侣就是提升修为的阶梯。他以为所有人都这么想，或者说，弱者没资格不这么想。

可现在，这个被他视为最卑微、最底层的“资源”，却用最平静的语气，指出了整个“情劫制度”那滑稽而虚伪的本质。

“一派胡言！”寒霄迅速收敛了情绪，厉声呵斥。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冷，那是一种被戳破伪装后的恼羞成怒，“歪理邪说！一个连自己道心都无法稳固的废物，也配妄论天道？你的存在，就是为了印证天道的正确！”

他无法理解，也拒绝理解。接受她的质疑，就等于否定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。

凌清月没有再与他争辩。她已经说出了她想说的，做到了她想做的。她不再需要他的认可。

她只是顶着那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威压，一点一点地，挺直了自己那因为虚弱而不断颤抖的脊背。那根脆弱的脊梁，在这一刻，却仿佛蕴含着不屈的韧性。

她的手，紧紧地握着腰间那枚发光的剑穗。

那光芒，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意志，变得愈发柔和而坚定。清冷的辉光映照在她苍白却平静的脸上，也映照在她那双重新燃起光芒的眼眸里。

那不再是仰望和乞求的眼神。

那是一种掌控。

不是对力量的掌控，而是对自我的掌控。

她看着寒霄，就像看着一个与她站在对立面的、旧时代的象征。她不恨他，甚至不再恨这个世界的规则。因为她明白了，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她前世恨透了加班，最后还不是死在了工位上。

恨，只会消耗自己。

她要做的，是活下来，然后，用自己的方式，走出一条新的路。

寒霄看着她，看着这个在绝境中依旧不肯低头的“资源”，看着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，以及那枚与她交相辉映的剑穗。一种前所未有的、陌生的情绪，在他心底升起。

那是一种失控感。

他第一次发现，这件他以为可以随意取用的“物品”，竟然拥有了他无法理解的、属于它自己的意志。而他引以为傲的力量，那足以斩断一切的剑意，此刻却不知道该如何斩断这种无形的意志。

“很好。”寒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，眼神变得阴沉而危险，“看来，是我以前太纵容你了。”

他不再废话，伸出手，指尖凝结出一缕锋锐无匹的剑气，直直地刺向凌清月……以及她手中那枚异常发光的剑穗。

他要用最直接的方式，摧毁这份不该存在的意志，重新将这件“资源”打回原形。